母亲的小枕头
2004年12月26日,圣诞节后的一场南亚大海啸,夺走了沿海一带无数人的性命,他们不但失去家园也失去了亲人!
我所居住的地方,虽然没有受到海啸的影响,但却在海啸发生后的隔天,也既是12月27日,失去了我最亲爱的人,我的母亲!
母亲在芙蓉中央医院逝世,享年93岁。根据医院发出死亡证书,死因是Acute renal failure with lung infection with underlying Sigmoid carcinoma。也就是说,母亲是因大肠癌所引发的急性肾功能衰竭,而造成肺部感染而死。
以2020年马来西亚女性的平均寿命的77.6岁来说,母亲算是长寿的。她的健康向来都很好,这么多年来,都没有什么病痛。晚年除了记忆力衰退外,一切都还正常。想不到突如其来的大肠病患,却夺去了母亲的生命。
可惜的是她一生劳苦,晚年刚开始享一点清福的时候,却离开了我们!让我们有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”的无限感慨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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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年生死两茫茫,谈起母亲,我脑海里深处马上浮现出我母亲慈祥的容貌。她中等身材,身上穿的总是同一颜色和花纹的衣裤。高鼻梁的脸上,虽挂着笑容,却带有几分严肃的样子。头发在脑后盘成发髻,在发髻上插着一支银发髻子,晚年才把头发剪短。
母亲生前很少向我们提起她的身事,只知道她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,外祖母后来改嫁给一位姓杨的人。母亲还有一位在中国居住的同胞哥哥,很久以前,大舅子还寄来一张他和家人的合照,母亲却没有和这位哥哥联系。
在马来西亚,母亲的亲人只有3位同母异父的弟妹。说起母亲这同母异父的亲人,还有一段蛮有趣的事。母亲和她弟妹,在那动荡的时代,再加上交通和电讯问题,平时也不常来往,只有一位当教师的妹妹,偶尔在假期会来拜访母亲,并为我们缝衣服。直到日本占领我国时,却杳无音信,失去了联络。
母亲一直以为她的妹妹已在战乱中遇害,每逢清明节把妹妹的名字写在冥衣上,连同冥币在家门前拜祭。母亲口中总是念叨着,虽听不清在说什么,但眉目间可看到她对妹妹的思念之情。
经过好多年后,无意中得到线索,终于在上世纪50年代末,找回失去联络已久的亲人。原来妹妹还活着,一直都在雪州根登的一所小学教书,丈夫是该校的校长,最小的另一个妹妹还跟他们一起居住。通过妹妹,母亲也找回在吉隆坡当水果小贩的弟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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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未嫁给父亲前,婆婆已收养了一位姓张的童养媳,原定成年后给父亲做妻子。可惜,这位童养媳还未成年就病逝了。以客家人的风俗,母亲嫁给父亲算是“填房”或“驳脚哀”[1]。母亲与森州马口童养媳家人都有联络,关系如同家人般亲切。
母亲像当年的其他妇女一样,从未进过学校,目不识丁,生活在当时环境,注定是要过着辛苦的日子。婆婆健在时,住在郊外的木屋里,每天起早贪黑,除了割胶外,还须帮助婆婆养猪养鱼,一天到晚忙里忙外。母亲茹苦含辛,还要把我们兄弟姐抚养成人,确实是不容易的!
根据我了解,婆婆是一位不容易相处的人,母亲时常还要看家婆的脸色。父亲侍母至孝,一切看婆婆的脸色行事,又是一位大男人主义者,脾气不但不好,还蛮不讲理,经常责骂母亲,甚至还动手打人。
在我懂事后,闲谈中母亲多次向我透露,如果不是因为当时我们兄弟还小,需要母亲的照顾,她早就到芙蓉斋堂当斋姑去了!
口头虽然对父亲不满,但还是逆来顺受,尽职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责任。当父亲病重时,她亲自到吉隆坡中央医院照顾,相伴在側。院方不让她一直留在医院内,她只好站在窗外,在父亲的视线内,听从使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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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也是位称职的家庭主妇,除了割胶和农作,还须处理家务,幸好还有一位比我长11岁的姐姐,帮助母亲做家务兼照顾我和弟弟。
新年的年糕、端午节的粽子和清明节拜祭祖先的准备工作,全是由母亲一人亲力亲为,如今家里已没有人做年糕和裹粽子了。母亲也会酿黄酒,而所酿出来的酒都是香甜的,颇受欢迎。母亲的酿酒功夫,也随着母亲的离去而失传!
家里一般的缝缝补补,针头线尾的事,也难不倒母亲。记得当我中学毕业后,我找到的第一份差事,必须远走他乡,还须不定时更换工作地点。母亲为我缝了一个特小的枕头和一件被单,放入我的行李中。
那时我已20岁了,母亲关怀儿女之心,却是那么的无微不至!母亲给我特制的那个小枕头,虽半个世纪过去了,那小枕头虽然早已不知去向,但它却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,挥之不去!
虽然母亲不曾上过学校,但许多做人的美德如向善、正直、勤俭等的至理名言,都能朗朗上口,且深深地影响我们并成了日后做人的原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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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在1965年逝世时,哥哥已在吉隆坡工作,姐姐也已出嫁,家里只有母亲、我和弟弟三人。那年我和弟弟还在念中学,整头家的负担就落在母亲的身上,仅靠着微小的割胶收入来维持生计,日子过得相当窘迫。
家里的日常开销,还时常向橡胶店老板预支,然后月尾卖胶片时才扣除。入不敷出,也是常有的事!比我大13岁的哥哥,也常在经济上给予帮助,但他自己收入也有限,而且也有自己家庭的负担。
每逢月头,我和弟弟的学校杂费和车费,都是件母亲深感烦恼的事。我的巴士月票是21块钱,往往没钱准时购买,只好向跟车员求情,宽容多日后才补上。有几次母亲被迫把她的首饰当掉,以应付开支。
在这种拮据的情况下,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早点离校,来减轻母亲的负担,上大学从来都不是我的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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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67年我中学毕业后,弟弟念完初中也跟着辍学,我和弟弟双双离开家乡出外打工,留下母亲一人留守在家。母亲的负担是轻了,换来的却是寂寞和孤独。幸好,不时有来自外州的教师,或同村人来我家赁房,母亲才不至于一个人空守老家。
我在槟城、古晋和吉隆坡生活了好多年后,终于在1986年全家搬回老家和母亲同住。母亲这才结束了整20年的孤独生活!
1991年,为了方便工作,决定全家搬到芙蓉来住。起初母亲不舍得武来岸老家,不愿和我们一起搬过来。独居几年后,她才改变了主意,搬来和我们一起住。当时,母亲已是80高龄了的人了。母亲辛苦了一生,这时候才开始享点清福。很欣慰的,母亲和我的妻子和孩子也都相处的很好。
搬来芙蓉起初,母亲每個週末都要我們載她回老家一趟,並多次告訴我将来也要死在老家!为此,她特地請了一位風水先生,在家鄉的義山,离父亲和公公婆婆的坟墓不远处,選了墳地,墓也预先做好。2004年12月31日中午時分,在一陣細雨停止後,母亲終於長眠在這裡,永遠再也没有離開她的家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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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顾母亲的一生,可以说她是劳苦的,直到晚年才有一小段的日子,过得比较舒坦。她也并没有任何享福的要求,也没有要求我们买什么给他。她只有一次出远门,那就是由我侄女伟娟带她去过一趟香港,一同去拜访嫁到该地的大侄女伟丽。对那次的旅游,母亲是深感安慰的,曾经由母亲照顾一段时间的孙女伟娟,会有此孝心带她去旅行。
在4个孩子中,我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时间比较长,把少年和后来的时段加在一起,应该有将近33年的时光。前20年,我是母亲的负担,母亲的累赘,后13年,我才有能力为她颐养天年!
诚如诗人孟郊《游子吟》的诗句:「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暉」。对母亲的恩情,我又如何回报呢?想起来,我是很内疚的!
母亲,我想您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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